当前位置: 细陶器 >> 细陶器介绍 >> 那些看爷爷制陶的日子
堂弟在城里开了一个陶艺室,一到放假,城里的孩子就纷纷报名去那里学习,或者不是为了学习这门手艺,更多的只是一种体验,看着孩子们一边玩着泥巴,做出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陶器,一边开心地欢笑,记忆里那根细细的线总是将我扯回那个小山村。
爷爷是个倔老头,他一生只做过一件事情,就是用泥巴做陶器。
家里有一间小屋,就是爷爷的工作室。
工作室很简陋,用工作室来称呼它,其实是不确切的。它只是一间小屋子,面积不大,十几平方左右。在泥地上挖出两平米左右的圆形土坑,装上转盘,高出地面大约到膝盖的地方,后方放一个小凳子,凳子上放上坐垫,旁边有一个小茶几,茶几上有一个茶壶,几个茶杯,一个简易的办公区域就建成了。
小时候,早上起床,总会看到爷爷在屋外活泥巴,这是一个体力活。夏天的早晨,爷爷已经从外面将泥巴担回家了,在侧屋外的空地上,一担一担的泥土堆成了一个小山坡,这是泥巴就是今天爷爷要完成的陶器用的。然后爷爷开始踏泥巴,两只大脚一下一下踩在泥巴上。有时候硬了,爷爷便喊:“丫头,舀一瓢水出来。”于是,我飞快地跑进厨房,舀出一大瓢水,双手端着,一路小跑,水花开心得挑出瓢外,洒了一地,倏地一下就不见了,留下淡淡的印迹。我顾不上看这些,跨过门槛,将水“哗”地一下洒在泥堆上。水在空中形成一条漂亮的弧线,像一道美丽的彩虹,落进了大地的怀抱。即使洒到了爷爷身上,也不会挨骂的。爷爷力气很大,总是踩得泥巴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,好像在叫喊着“哎哟哎哟”。一小会儿功夫,爷爷额头上就积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。
泥和好了,搬进屋子里,用塑料布盖着,防止水分流逝。吃好早饭,爷爷就坐在凳子上,用手一推,转盘就转动起来了。爷爷伸出宽大的双手,从转盘装好的泥巴底部慢慢地往上团,一次,再一次,多次之后,一个陶器的模型便出来了,然后开始收口,依旧很慢。只有用细绳子隔断陶器和泥巴的瞬间是快的,快到我几乎没有察觉,陶器已经端在爷爷手上。然后雕花,刻字,通常这个时候,爷爷不允许我们在旁边,以防碰到了陶器,爷爷刻得很慢,一点都不着急,刻完之后,左看看,右看看,这里补上一笔,那个在填上一个团案,直到心满意足为止。
刻好的陶器放到太阳底下晒干,有时候太阳不好,就放在工作室的长条凳子上晾着,一定要干透才行。等到陶器足够一窑了,爷爷就会停几天,专心烧窑。打开窑口,上窑。摆放陶器非常有讲究,这个工作总是爷爷一个人完成。
我们喜爱的就是大火烧制的时候,一烧就要好几个小时,不用人专门看着,只需要定时去添柴火就行。爷爷总是在火口上放上土豆,红薯之类,等到火差不多了,这些东西也熟透了。当我们总是迫不及待撕开往嘴里放的时候,总是传来爷爷“慢点慢点,烫坏了舌头”轻轻呵斥声。可我们哪里会听,总是一边吃,一边呵呵地吐着气,那种滋味很久很久都留在记忆里,无法散去。
第二天就可以出窑了,出窑的时候,家里的人全部上阵,大家形成流水线,爷爷在窑里面拿出陶器,窑外的人将好的陶器传给下一个,烧坏的放在旁边;后面一个人装在框子里;最后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把陶器背回家。刚出窑的陶器,颜色纯正,有点铁锈色;表面光滑,透出亮亮的光来;拿在手上,是温暖的,是很有分量的,给你一种安心的感觉。
一窑出来,往往是不够卖的,一般人家提前预定好,当天来拿或者过几天来拿,爷爷心里都有数。偶尔有个人家要急用,也是大家都来买爷爷的陶器,小的用来装在老式的火炉里,用于冬天烤火;大地用来装东西,农村里经常装的就是木炭。每次烧饭,木材烧过后留下的大块的炭,绝不会任之听之,一定会装在这样的陶罐里,用来烧炉子,煮菜,炖汤,是极好的。
爷爷一生只做了这样一件事情,十里八乡的人都非常中意爷爷的手艺,无论多远,只要家里的陶器坏了,一定会来我家买。有的人从爷爷这里买了很多,然后挑到外乡去卖,赚点差价,也是常有的事情。只要说出自爷爷之手,没有卖不出去的,只有不够卖的。
爷爷也带过不少徒弟,有的半途而废了,不知道是爷爷太严格,还是外面的世界诱惑太多。只有一个人留下来了,后来几乎成了我家的人,执着地跟着爷爷学手艺,本来一年就可以出师了,他硬是学了好几年。直到找到本村姑娘结婚成家才离开。
后来,爷爷干不动了。
再后来,打工潮开始兴起,很多人外出打工了,需要陶器的人少了,爷爷的陶器又不容易坏,渐渐地,爷爷的工作室不用了。
那个村子,那个简陋的陶器工作室,那个大大的窑,那些早晨,那些透着温暖的土豆红薯,永远留在记忆里,悠远而热烈!